2/04/2007

博奕與辯論

賽事:港大舍堂盃準決賽
賽果:孫志新堂(正) 1:4負 聖約翰學院(反)
辯題:本港應推行學券制

個人認為,若正方調整一下策略,應可扭轉一比四的劣勢。事實上正方一開始便處於下風,因為論點「老生常談」:家長選擇增加、教學質素提升、師資改善、透明度提高……當中第二三四點基本上是同一點,而且都依存於第一點。於是反方大條道理提出學券制扭曲全人發展的教育理念,特別是在殺校陰霾下,學校將被迫以短視但效果明顯的催谷方法去做出成績以吸引家長和學生。

但到自由辯論,正方形勢便有明顯改善,因為他們開始掌握到反擊點:既然反方也贊成政府資助幼兒教育,若不贊成家長有分參與的學券制,是否所有資助都由官僚分派?面對此一問題,反方當然不敢答「是」,於是他們被迫花上不少唇舌去解釋如何「似是而非」,因而氣勢驟減。可幸反方前場分數贏得夠多,加上四位辯員實力平均,故最後也力保勝果。

策略的博奕

個人認為,正方之敗,在於策略上選了「守勢」,一開局便失了先機。曾在題為〈比較〉的文章指出,有些辯題表面是實然辯題,但其實是比較辯題,這次的「本港應推行學券制」正是一例:表面是應然辯題,正方要舉出學券制的優點、證明學券制為甚麼應該實施,但其實這也可以是一條比較辯題──在大家都同意政府應資助教育的前提下,正方要證明的是學券制比政府直資或其他津貼方式更好──因此不一定要證明學券制「特別好」,只要指出其他方式不及學券制好便可。

是場正方用前一種策略,因此其中一個論點是:「唯有家長才知道子女需要甚麼,學券制正可反映家長意見,因此最好!」孫子兵法有云,必攻不守。俗語也云,久守必失。當你不斷說學券制好、學券制好,對方自然有權不斷提出質疑,而你便有責任去不斷解釋。

但若採用後一種策略,正方論點便可修正為:「為甚麼我們不讓家長選擇,而要讓政府決定我們的教育方向?」這種比較主要是以一個非學券制的資助方案「套住」對手,好讓我方有目標可攻,迫對手也要作出解釋(例如他們是否贊成由政府操控資助?若否,他們如何設計一個不受政府操控的資助模式?)避免我方處於全場捱打的局面。

當然,兩種策略本身也有取捨考慮:前一種的優點是簡單,只要狂數學券制的好處便成,但弊處是當學券制並非無懈可擊時,便會不斷遭到質疑。後一種好處是不用證明學券制「完美」,並有更多機會以反問攻擊對手,但弊處卻是主線較為複雜,且要做更多資料搜集:何謂非牟利幼稚園?私立幼稚園?津貼幼稚園?私校?津中?津小?直資中學?國際學校?教資會撥款?唯有掌握這些概念,才能做出有意義的比較。

上述的策略考慮,就是博奕:我方選擇不同策略,固然對對方造成不同影響,而對方因此所作的回應,又反過來影響著我方的勝算。因此,辯論隊取捨策略時,應有博奕的思維,考量敵我形勢──敵我各自有何強弱、某種策略將使戰局如何推演──而非閉門造車設計一條自以為「無敵」的主線。

論點的博奕

除了商定策略,博奕論(Game Theory)亦有助拆解一些「口同鼻拗」的論點。例如是場正方在自由辯論搶回氣勢,主要是因為反方在反對學券制的同時,又不敢以政府作為解決一切教育問題的答案,於是多次表示「只要政府制定良好制度監管好幼稚園,家長自會為子女作最好的選擇。」正方聰明地找著這一點,質疑反方一方面說家長懂得作最好選擇,一方面又不准家長透過學券選擇──反方頓時進退失據。

雖然反方在這一點上被正方「食住」,但其實我不同意正方由「家長懂得甚麼是最好」推出「應實施學券制讓家長決定教育方向」的結論。正方的推論其實源於自由經濟學說中的一個基本假設:當每個人為自身爭取最大的利益,便會為社會帶來最大的利益,這就是所謂的「無形之手」。但對博奕論有所認識的話,便知道「無形之手」的假設在某些情況下並不成立。

博奕理論的入門第一課是「囚徒困境」:兩個重犯被分開囚禁,若大家都供出對方,便會各被判囚十年。但若大家都保持緘默,由於證據不足,他們只會被控以較輕微的罪行,各判囚一年。但若其中一個供出對方而另一個保持緘默,招供的便可當特赦證人獲釋,緘默的則要重判十五年。

理論上兩人一同緘默的話,結果將是最理想的;但博奕論卻指兩人最後都會招供,因為兩人各自考量時,會計算到招的後果是面對零至十年刑期,不招的後果是面對一至十五年刑期,故此為安全計,任何一個囚犯最理性的選擇都是招供!這便使兩人一同落入最差的結局──各判監十年!

教育制度就是這樣的囚徒困境。正方說「家長懂得選擇最好」,反方反駁「家長常把子女送進要串dinosaur和astronaut的幼稚園」,但兩者其實沒有衝突。家長就是因為懂得選擇最好,所以才讓兒子入讀一間要串dinosaur和astronaut的學校!雖然每位家長都明白,大家一同不強迫兒子串dinosaur和astronaut是最好的(愉快學習),但問題是若我的兒子沒串,你的兒子串了,到時我的兒子便會吃大虧(入不到名校)!於是任何理性的家長都會選擇讓兒子串這些深奧生字,結果大家便一同落入最壞的結局──所有四、五歲的小朋友都在鬥串生字!(大家都浪費時間)

換到大學場景,同樣有這樣的囚徒困境。你問任何一位家長:「是否贊成大學取消xx系」?(xx泛指一些冷門但對人類文化甚有貢獻的學系),他們都會答「不」,並大義凜然說這些學系有其存在價值。但若再問他們:「你會鼓勵兒子入讀xx系嗎?」他們卻肯定耍手擰頭──總之要找人讀這些學系,但請不要找我兒子!

所以,這場比賽的正反雙方,表面在「家長是否懂得選擇最好」這一點上刀光劍影,但其實從沒交鋒過,因為正方由始至終沒有論證「家長懂得選擇最好」會為社會帶來最好結局,但反方卻又從未清楚解釋「理性家長」和「最差結局」之間的微妙關係,反過來還不斷受到正方逆襲:「為甚麼家長要小朋友串dinosaur和astronaut?還不是因為那些沒有實行學券制、資源全由政府分派的中小學,定下這些無理的入學測試!」將問題愈來愈遠。

學券的博奕

最後,作為一間微型幼稚園的校董,在討論學券制時我有責任告訴大家:實施學券制不像大家想像那般,使學校更有彈性去爭取家長支持從而擺脫政府操控。實情剛好相反,在幼稚園實施學券制,將使幼稚園接受政府更多監管。

過往沒有學券,幼稚園只要符合政府一些基本辦學要求,便可按各自的教育理念和管理模式去營運。但實施學券制後,政府為免浪費公帑,便在師資、視學、財務和文書記錄等方面對幼稚園作出更嚴格的限制,若有不合要求者便會失去兌換學券的資格,到時普羅家長自然不會選擇這些不能兌換學券的學校(因為兌換不了學券的話,家長便要自掏腰包支付全部學費),故此幼稚園為保有關資格,便要緊跟政府要求去做。

因此,在正式比賽中提出「學券制令幼稚園有更大彈性去爭取家長支持」之類的講法時,辯員必須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思不是說幼稚園的彈性在實施學券制後會多於不受資助時,而是說在必須接受政府資助的情況下,學券制會比其他資助模式令學校多一點彈性。因此,如何將學券制與其他資助模式對立起來(就是上文提及的「比較」策略),對正方分析這條辯題確是十分重要。

蔡聖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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